如果用今天的话语评价贾岛,说他是一名“网红”绝不过分,虽然他的作品没有李白狂浪不羁的气质,没有杜甫忧国忧民的心境,也没有韩愈“以文为诗”的才学——无疑一个二流(甚至三流)诗人,可是贾岛他死后获得了超高的人气和影响力。
贾岛极端苦吟的创作态度,奇涩精辟的五律特质,清寒幽僻的艺术风格,在文学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,几乎在每个时代中都能看到贾岛的影子。
五代时期所谓“贾岛时代”(闻一多《唐诗杂论·贾岛》)、宋初的晚唐体、宋末的永嘉四灵、明末的锺谭,以至清末的同光派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贾岛的影响。他们都好为五言律诗,在四言八韵中惨淡经营。
在创作态度上,这些诗人一样用生命践行着“苦吟”;在创作风格上也与贾岛有着共通之处,喜好写出山林事物苦涩幽僻的一面。正如闻一多先生所言:“贾岛毕竟不单是晚唐五代的贾岛,而是唐以后各时代共同的贾岛。”
在后世贾岛众多的接受者中,也有那么一个两个表现出了极端的狂热。晚唐五代诗人李洞(?—893)便是数一数二的“死忠粉”。他对于贾岛的追慕达到了极端入迷的境界。
李洞,字才江,祖籍陇西成纪,居京兆。唐宗室。屡举进士不第。末世失意举子自然而然的选择了追慕贾岛,甚至这份追逐崇拜都到了极端入迷的境界。
《唐摭言》有云:“李洞,唐诸王孙也,尝游两川,慕贾浪仙为师,铜铸为像,事之如神。 ”《唐才子传》:“(洞)家贫,吟极苦,至废寝食。酷慕贾长江,遂铜写岛像,载之巾中常持数珠念贾岛佛,一日千遍。人有喜岛者,洞必手录岛诗赠之,叮咛再四曰:‘无异佛经,归焚香拜之。’其仰慕一何如此之切也!然洞诗逼真于岛,新奇或过之。时人多诮僻涩,不贵其卓峭,唯吴融赏异。”
李洞追慕贾岛真的就像是现代疯狂追星的“粉丝”一样,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。
在诗歌创作上,李洞也像极了贾岛:“才江无古诗,五、七律及绝句俱师浪仙。五言尤逼肖,一字一句,必依贾生格式,当其得意,几于绿玉楮叶。”举例其诗《送云卿上人游安南》:
春往海南边,秋闻半夜蝉。
鲸吞洗钵水,犀触点灯船。
岛屿分诸国,星河共一天。
长安却回日,松偃旧房前。
就充满了模仿贾岛的痕迹,诗歌意象上选用了不常见的蝉虫、钵盆等,诗句“岛屿分诸国,星河共一天”十分有贾岛的味道。《灜奎髓律》云:“洞学贾岛为诗。五佳”
还有另一种“粉丝”,他们的诗作简直是贾岛诗歌的“翻版”。宋初“九僧”诗人群,力求在诗风上追步贾岛诗歌中那种清淡闲远、幽静深邃的韵味。
九僧工于写景,这一点与贾岛也一脉相承,贾岛本就是写景的高手,明代谢榛谓其“秋风生渭水,落叶满长安”一联“气象雄浑,大类盛唐。”李怀民评论其《雪晴晚望》:“……但用郁思定力,峭骨沉响,笔补造化,无于此作”(《重订晚唐诗人主客图》)都说明了贾岛写景功力不俗。
宋初的九僧亦步亦趋,虽不乏优秀的作品,但是大部分都只学到阆仙皮毛,他们与贾岛一样,“有警句而无完篇,”诗歌意象单一、境界生涩、狭窄晦暗。例举其诗:
保暹《秋径》:“虫迹穿幽穴,台痕接断楼。”
崇惠《访杨云卿淮上别墅》:“河分冈势断,春入烧痕青。”
惟凤《与行肇师宿庐山栖贤寺》“磬断危衫月,灯残古塔霜。”
欧阳修《六一诗话》中引一段轶事来反映晚唐体九僧诗人诗境狭仄:“当时有进士许洞者,善为词章,俊逸士也。因会诸诗僧分题,出一纸,约曰:其字乃山水风云竹石花草雪霜星月禽鸟之类,于是诸僧皆搁笔。”这也算是学贾慕贾的“副作用”吧。难怪严羽会说学诗“眼界须高”了。